4 匹配度

周寻回总部的时候把车换成了四轮的，大概是看出了封醒的意外，后者摸了摸鼻尖：“你后遗症还没消退，还是坐个稳当点儿的吧。”

封醒闻言略感微妙，这位周队长的观察能力实在是过于高了，他的后遗症影响不小，但封醒自认在坐机车回来的短短路途中没表现出不适，这份细致入微让他觉得敬佩，也有少许被窥探思维的不适。他安静了半秒，扣上安全带的时候还是惜字如金地开口接话：“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没问你为什么知道，周寻作为经验丰富的哨兵，知道有后遗症不奇怪，但只是知道的话，不应该为只见了一面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周寻踩下油门，满不在意地说：“你回来的路上没说话。”

没等封醒再问，他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我问你话的时候你没回我，我觉得你不舒服。

这几乎令人悚然，封醒有一种从内到外被人看了个透彻的感觉。但他惊诧归惊诧，却不怎么戒备，周寻的这份能力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积累，已经成了本人都没意识到的条件反射，但是对方下意识的行为却都是出于利他的角度，这可以让封醒犹豫再三后，还是他划到了安全范围。

也可能是有着初次见面就对人示好的精神体这点实在让人警戒不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想。

周寻带着他直接刷卡进了特层专用电梯，十二楼是医疗区，封醒在手册上看过，见状轻飘飘地扫了周寻一眼，没问。

前者显然早就打过招呼了，出电梯时外面已经有医生在等，周寻上去拍了拍对方肩膀，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人家笑得东倒西歪。他笑骂了两句，回过头来招呼封醒：“你先做个状态检查，看看后遗症状况，我去楼下做个汇报，等会儿就上来。”

封醒没有异议，对方这是打算把他从这次事件中摘出去了，他也乐得清闲。周寻离开后那位医生便回过头来看他，嘴角还带着尚未消退的弧度：“你是那位被波及了的向导吧？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话来做个检查也好，很快的，不用担心。”

他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后就跟在裴之唯后面进了医疗区。裴之唯却是个嘴闲不住的，说话快得像个机关枪，废话和检查注意事项说了一半一半，封醒听得有点走神，面上难免浮出少许不易察觉的冷淡神色。然而医生可注意不到这点，他带着封醒溜溜达达着把常规检测过了一遍，走到最后那片区域时罕见地沉默了片刻，再转过来时面上表情已然淡去，几乎称得上平静地询问封醒他要不要做个匹配度测试。

封醒对他这个态度转变有点意外，裴之唯却没给他解释，只是堪称郑重地又同他着重说明了一句：“……这个完全取决于个人意愿，如果不愿意被录入系统档案的话可以不测，对你以后的一切前景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只用看你心情啊。”

封醒本来想说那就不了，但是诡异地联想到周寻早上信誓旦旦地说他不用担心相亲的场景，话锋一转，话音落地就转了一百八十度：“无妨。”

裴之唯面上郑重不减，像是个老父亲一样忧心忡忡地看了他半秒，转身去启动仪器了。这让封醒实在是没忍住，破天荒地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妥吗？

医生对他摆了摆手，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低头的时候兀自嘟囔了句：“这封建的社会啊。”

这年头精分也可以当医生了吗？封醒抽完血后放下袖子，淡淡地想。

报告出来大概还要二十分钟，这个时间段里裴之唯拉着封醒又坐回了办公室，他一边敲电脑，一边也不耽误跟封醒单方面八卦。后者垂着眼听，保持着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老神在在地听了十分钟单口相声，在裴之唯的无差别AOE八一八光波波及到周寻的时候终于抬了抬眼皮，吝啬地分给了对方少许宝贵注意力。

裴之唯抱着个茶杯，眼睛黏在电子屏幕上嘚啵嘚啵，像只啵啵鸟：“唉最后就是这个匹配度，8012年了这玩意儿还不取消，整得跟个事儿是的，实际上什么用都没有……我跟你讲啊，周寻就是个行走的例子，入职六七年了，跟他匹配度高于六十的一只手都数的出来。人跟人的缘分哪是数据能计算的呢，过于依赖科学也不行啊……”

封醒还没来得及意外他最后这句话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医生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从外推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喂，又背后说你爸爸什么坏话呢？”

周寻处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回来得很快，他拉了个转椅在封醒旁边坐下后转头对着人笑了一下，又继续调侃裴之唯：“我一回来就听你扒我，人品不行啊老裴。”

裴之唯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怕他：“说你恨嫁呢，你个被下降头的。上次有个小姑娘匹配度跟你过了70，大家津津乐道了俩月，你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老子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结婚了，吓得我差点转头就回热带雨林去。”周寻也攀比似地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你们还在这层贴大字报，万一给你爸留下心理阴影，下次再有医闹小心没人给你们救场。”

他也没冷落封醒，说完又跟向导解释：“你不用在意，早上是我没搞清楚状况，没加入总部的话匹配度这种比较隐私的资料只会录入，不会发给别人看的。”

周寻对封醒和裴之唯简直是两个态度，医生倒是早就习惯了他这作风，啧啧了两声：“给你看也没用，你这匹配水平简直注定终身没有向……”

裴之唯说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本来还想再问问封醒现在后遗症如何，用不用开点药的周寻回过头，匪夷所思地看向裴之唯，发现后者不仅哑巴了，还像是见了鬼似的抽了口冷气。

“你咬着舌头了？” 他有点纳闷，然而对方理都没理他，猛地扑到电脑前，噼里啪啦摁了一通键盘，吓得周寻一下往后撞回椅背上，骂了句我靠。

裴之唯没稀罕搭理他，像是医学界的新奇迹在他眼前诞生似的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打印了一份东西出来。周寻知道他这人看着不着调，但是专业水平没话说，他眼尖地看到对方打印的是检测报告，一时间也跟着皱起眉，以为有什么数据异常：“怎么...”

可惜他询问的话刚说了两个字儿，裴之唯就从打印机嘴里一把拽出封醒的报告结果，翻到最后一页，声音提高了两整个八度：“九十三匹配度？！”

周寻把自己舌头咬了。

他没顾得上这个，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被迅速打了脸，只捂着嘴跟裴之唯对脸懵逼：“哈？！”

当事人封醒看了一眼这个，又看了一眼那个，很平静地把桌上没动过的水端给了周寻：“你压压惊。”

周寻接过水一口气灌了个干净，还不忘对他说句谢谢，然后继续跟裴医生比拼震惊：“谁？？跟谁？！”

裴之唯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山崩地裂转成了梦游一般的迷茫，声调都降了回来，变成震撼到极点的平铺直叙：“跟你。”

周寻碍于封醒还坐在他旁边，为了不让对方误解，他动用了洪荒之力才把几乎到嘴边的卧槽吞了下去，也有点恍惚：“……你没把6和9看反？这不可能啊，未结合的哨兵向导匹配度不可能超过90，这是常识啊。”

后者已经不想说话了，裴之唯直接把报告放在桌上推了过去，灵魂出窍般凭着本能嘱咐封醒：“你自己看...哦，其他数据一切正常，眩晕值也在范围内，等会给你拿盒药。”

封醒在风暴中心坐得四平八稳，眉毛都没抬一下，只十分冷静地拿过报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完，最后目光停留在最后检索库给出的前十名匹配度列表那页，在那个惊人的93%上滞留了一会儿，没发表意见。

他看报告的这几分钟内裴之唯和周寻在心里绕着喜马拉雅狂奔了百八十圈，总算回过神来了，医生瘫在他的软皮转椅里自言自语：“我简直见证了匹配度的奇迹……还是周寻这个匹配度黑洞，天啊，九十三，真的是未结合吗……不对，我的仪器也说了没有，你们现场结婚算了……”

周寻眼角眉梢还带着一点没回过味儿的茫然，却在听了他这话后神色一正，皱了皱眉：“你开我玩笑就算了，别乱说话。”

他猝不及防，受得刺激有点严重，精神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这会儿正趴在周寻腿上，被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脑袋。周寻撸了五分钟的猫，姑且捡回了理智，拍拍刻耳柏洛斯的脑袋将它收了回去，也没再多感慨，拿着自己外套站起了身：“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别往外说，开个处方条，我们下楼拿药了。”

“我像是职业素质有那么差？”裴之唯一改为自己眼前的匹配度奇迹抓心挠肝的态度，边开处方边用白眼去砸周寻，说完表情严肃地嘱咐封醒，“但是也就是你不加入总部的时候我有权不上报，如果你真的最后决定进我们这儿，这个匹配度的隐私权就不在我这儿了，先跟你说好。”

封醒嗯了一声，从裴之唯手里接过纸条，连若有所思都称不上，一脸风轻云淡地跟着周寻走了。

其实裴之唯觉得，这种几近变异的匹配度，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公开公布。他虽然话多，但是不会没根没据的胡扯，周寻的匹配之难有目共睹，虽然他的自制力抵得上半个向导，但终归不是，之前在他们这些专业医生看来基本就是注定早晚要得神游症的。他能力摆在那里，总部把周寻看得很重，如果封醒这个先天匹配度报上去，上面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他配成周寻的向导，哪怕周寻本人不希望这么做。

可惜了，S级向导，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裴之唯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摘下自己鼻梁上的平光镜，一边擦拭镜片，一边冷静地感到惋惜。

周寻自己也清楚得很，况且封醒的性格摆在那里，不说这个匹配度代表的风险，本身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高调的人。他站在药房门口揣着口袋看封醒去跟小护士拿药，也微微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天天在神游症的风险边缘行走，但是这不能用把他人逼上风口浪尖做代价，周寻扣心自问干不出那种事，他就盼着哪天有个差不多能过七十匹配度的向导能跟自己凑合一下完事儿。

于是周寻把封醒送到一楼大厅的门口，倚在门边对坐上出租车的人摆了摆手，觉得这一面之缘也就到此为止了，连对方的微信都没问。

两天后的周一，休假跟没休一样的周寻看着自己桌上的新一摞资料，躺在自己办公椅里装死。听到陆无争跟他说等会要来人都没动一下，摆摆手示意滚蛋，老子很忙，预约完再来。

等到上午十点整，周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正看南美洲的案件看得头疼，把自己副队长的嘱咐忘到了爪哇国，眼神都懒得多撩一个：“进，稍等一下啊。”

然而等他批注完这份文件，刚想招呼一下来人时，一抬头就傻在了原地。周寻看着那张两天前他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脸，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跟个复读机似的“你……”了两秒钟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最后才好不容易凑出一句：“……封醒？”

封醒点了点头，看着他发愣的模样，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又见面了，周队。精锐A队新任外派实习向导，来找队长交接资料。”

TBC.